柳命所在之處,戰場唯一還在持續的戰鬥──

  兵器相碰單聲響,在已經停戰的場地上相當顯耳。

  柳命和鬼魘持續交戰,一來一往用盡力氣的向對方攻擊與迎戰,劍與刀相互碰撞激盪出火花。

  柳命向後一退,在彎刀揮砍而下時側身閃過,接著一掌從鬼魘的下巴猛力一推!

  下巴受到重擊,鬼魘動作遲疑了一秒,但隨後也立刻反手橫砍一刀,柳命腰一彎再度閃過,接著一腳側踢上鬼魘的右臉,力道讓鬼魘瞬間跟著偏身,但下一刻卻又不死心的握緊彎刀再砍來──

  雙鋒再次交戰,銀與藍的光跡在半空劃出軌道。

  柳命一個屏神,腳步側退,彎刀刷地從胸前垂直劃過,柳命迅速探出左手箝住鬼魘握刀的手腕,另一手肘擊狠狠撞上鬼魘的臉!

  重擊讓鬼魘臉後仰,雙腳不穩的退後,柳命再次一腳踹上鬼魘的胸膛,將他整個人踢飛。

  身子狼狽翻滾之後又站起,鬼魘握穩刀又攻來──

  「安卓──!」

  夾帶萬般情緒的怒吼,鬼魘揮下一刀,只是刀落之前,一道銀光卻更快的閃過,鬼魘高舉彎刀的右手瞬間與肩膀分離,斷臂飛著摔落在一旁──柳命站在鬼魘身前,壓低身勢,紅色血珠順著劍面滴落在地。

  失去手臂的右肩不停滲出鮮血,劇烈的疼痛讓鬼魘壓著肩膀跌坐在地,縱使傷重,鬼魘依然不肯勢弱,咬牙死瞪著前方人,隨後全身發顫的低笑出聲,聲音低啞且嘲諷:「真狠呀,能這樣毫無猶豫的下手,真不愧是你呢,安卓。」

  一鳴驚人、星辰星和橘斯吉奔跑而來。

  看著來到柳命身後的三人,鬼魘不屑一笑,壓著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雙眼滿是血絲。

  「這些人都被你的外表給騙了,以前的你做事可比我更狠,結果現在卻甘願讓自己淪落變成法規侷限的一粒棋子,你以為只要穿上整齊的制服就能變成好學生,你以為你那自以為是的安逸生活能過上多久?」

  星辰星正要替柳命回嘴,卻被橘斯吉壓住肩膀,示意別干涉。

  「如同你說的,穿上制服並不能代表什麼。」柳命淡淡地注視那名過往的摯友,閉眼道:「但若要說個為什麼即便如此卻還是非做不可的理由,大概就是能與你區別關係。」

  鬼魘的臉一瞬間扭曲,朝柳命怒吼:「安卓!」

  「谷莫琰!」

  柳命一聲重喊讓鬼魘瞬間噤了聲。

  柳命眼裡滿是陰晦,「你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我們當初追求的那份自由,不該是建築在無辜人身上。」

  「所以你那時才會帶警察過來,把我們這些朋友送進牢裡,只為了那個被我強暴的女人!?為了一個女人,你把我們的友誼放在地上踩,你背叛我們的誓約,你……!」

  「那你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嗎?」

  柳命苦澀的看著鬼魘沉默的表情,緩垂下眼:「她叫江楚楚,小你一歲,夢想是成為一名點心師傅,這你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那些要做……」

  「對,你知道這些要做什麼……」柳命深吸口氣,壓下胸口翻騰的百般情緒,咬牙低吼:「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憑什麼這樣糟蹋對方!」

  那一天他晚些時刻才到他們的聚集地,結果看見的卻是一直與自己搭肩相靠的友人不顧那名少女的尖叫的與哀號將她壓在身下逞獸行,而其他人則是在旁圍觀叫好。

  他心中出現前所未有的驚愣與震撼,趕緊上前就是將友人猛地扯離,並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少女赤裸的身軀上,他質詢友人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情,沒想到友人回應他的卻是那副大驚小怪的嘻笑表情,那一刻他的腦袋像是被人狠敲一棍般的又悶又痛。

  他一直以為的好朋友、無話不說的好摯友、他們為了追求夢想與自由而盤據的據點,一瞬間變得好陌生。

  胃裡翻嘔的想吐。

  但他最後只能忍住那股怒意,在其他人的揶揄話語下將連走都走不穩的少女摻扶著離去,耳邊傳來少女的哭聲,他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只是當他將少女送回家,隔天再去探望時,收到的卻是少女割腕自殺的消息。

  根本,毫無意義……

  那一刻,他突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的追求毫無意義,過往的回憶變得白花般模糊,他看不清以前那些相處,那些笑都讓他覺得難過、噁心,如果當初的理想最終會變成這副模樣,那就由他親手斷送,這是他身為他的朋友最後所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對你來說,我背叛你們所有人,親手將你們全送進牢裡,你怨恨我、痛罵我都無所謂,因為對我來說,你們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

  要怎麼樣才能讓多年來一直看重的情誼潰堤散去?

  只有發現原來一切的付出根本不值得的時候,所有的支撐就會瞬間瓦解。

  就算年少叛逆,也不能拿來當成一逞私慾的藉口。

  鬼魘臉色難看的瞪著柳命,期望從對方眼裡看見一絲自己的存在,只是不論他怎麼的望,就是再也看不見他的思緒,如同剛剛他所說的──對他來說,他們在他的世界裡已經不再擁有意義。

  他只是……

  柳命轉身離去。

  「你以為你真的能在那座世界生存下去嘛!」鬼魘激動吶喊:「你是屬於我們這邊,你非得在我身邊不可,過去的我可以不追究,只要你回來……安卓,我們不是朋友嘛!」

  柳命停下腳步,腦海有千頭萬緒,但最後來是選擇作罷,只向身旁的三人道:「走吧,去找無聲。」

  星辰星和橘斯吉跟在後方,而一鳴驚人則是回頭朝鬼魘冷哼一氣,隨後跟上。

  鬼魘壓著右肩的手抓緊到泛白,滿是血絲的雙眼注視著逐漸離去的背影,最後終於跪倒在地,掩飾不住挫敗。

 

 

  阿羅修壓著肩上的傷口坐起,環視周遭倒了一地的隊伍同伴,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為什麼女子會最後一刻改變心意,沒有奪去他的性命,若真要做,她確實有那份能力。

  肩上的傷口雖然只是劃破皮肉,但卻傳來削筋般的痛。

  「勸你要跟著別人一起出頭時,先好好的研究敵方隊伍的人是你惹得起還是惹不起。」

  女子的話猶言在耳,阿羅修難得有想探究的心,他確實相當好奇這補師的來歷。

  他打開遊戲戰力排行榜列表。

  沒有別的理由,只覺得他會在這裡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阿羅修手指點著拖拉,排行列表也跟著往前面名次跑轉,直到熟悉的人像照片映入眼簾,阿羅修訝異地瞪大眼。

  「第七名……雛夜?」

  就算是他也是歷經好幾場死鬥的磨練才爬到第五十名,這第七名又是補師,到底是怎麼到達的!?

  再往後一看,驚人的對戰勝利顯數和各項體能數值讓阿羅修難以置信。

  「48623場全勝!?」

  夢境的對戰勝敗是無法造假,當然也不可能有人願意幫忙輸個幾萬場來達到這種戰績,吃力不討好。戰力排行除了戰績為一評斷,個人的各項數值也包含在內,但光是一個補師卻達到這種戰績……

  阿羅修突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慶幸雛夜沒對他使出全力。

  要是這種戰績是真,那麼雛夜要對付他絕對輕而易舉。

  同時的,阿羅修也為產生這種慶幸想法的自己皺起了眉。

  當初加入這隊伍,只是為了遇見更多強者,早些提升自己的戰績排行,但現在看來……

  望向鬼魘所在的方向,他走到後方撿起斷成兩半的武器收起,並來到黑豹身旁,拍拍黑豹,黑豹也在低鳴了聲之後跛著爬起,阿羅修坐上坐騎。點開隊伍欄,他按下退出鍵,原本滿是名字的隊友欄位瞬間清空。

  ……他有了新的目標。

  黑豹低吼了聲,四肢踏動,載著主人離開破敗的戰場。

  

 

  當柳命一行人來到遠離戰地的某棵樹下,雛夜剛替無聲治療完腳傷。

  右腳重新找回知覺,無聲緩緩拉下綁住雙眼的巾布,有些害怕的往自己的右小腿望去,完好的皮膚映入眼簾,無聲遲疑的伸手輕碰,發覺不會痛,才脫下沾滿血漬的破爛布靴驚訝的抱著自己的右腳摸著。

  「沒事……」

  「當然囉,我這補師可不是當假的,就算是斷手斷腳我也能讓它重新長出來。」雛夜自傲的拍拍胸脯。

  「謝謝。」

  聽見小聲的道謝,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一鳴驚人指著無聲的布靴,問:「鞋子壞成那樣不能穿了,妳有別雙鞋嗎?」

  「嗯。」

  無聲脫下另一隻布靴,將破損嚴重的鞋子收起,叫出另一雙同款式的綠色靴子重新穿上,她正要站起,連東也趕緊伸手摻扶。

  雙膝緩緩伸直,無聲小小的踮了踮腳,踏地的實感讓她稍稍喘了口悶氣。

  此時柳命來到無聲面前,垂眼道:「無聲,對不起。」

  「咦?」

  「那些人,是我以前認識的人。」柳命嘴角難看扯起,眉頭深鎖,語氣複雜且自責:「妳會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都是因為我,我真的很抱歉。」

  無聲一愣。她沒想到那些人竟然與柳命認識,所以那些人抓住她是因為和柳命有私人恩怨,而那樣對待她只是恩怨的牽連發洩?

  想到這,無聲的臉變得很難看,心裡有種從未有過的思緒浮上,認為自己無辜受到牽連很莫名其妙,也怕自己下次會不會又遇到這類事情而心生待在這隊伍究竟是對是錯的猶豫。

  只是看見柳命那眼裡藏著的難過,想起之前他們對她的好,又覺得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很不應該。

  「沒關係,你們也來救我了,反正遊戲裡角色受傷也能治好,對吧。」

  其實不是真的沒關係,她對剛才的事情還是很在意。

  「無聲……」

  「沒關係啦,真的。」無聲搓摸著裙子,想讓自己臉上的微笑沒有任何破綻,只是其他人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無聲只是在故作堅強,柳命覺得很抱歉,正想再說,卻看見連東對自己搖頭。

  既然無聲想努力的維持他們的關係,那他們也該順著她的意才是。

  一句話,就可能讓至今的相處瓦解,無聲就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沒有說出任何責怪的話語。

  「不過那些人……」

  雛夜舉起食指,嘖嘖兩聲:「不用怕,小無聲。我們認真起來誰都不是對手,一群人全被打趴了,量他們下次也不敢再出現在我們面前!」食指舉起,怒指。

  「就是說呀,敢動吉祥物也要看他祖宗八代有沒有燒好香!」附和說完,一鳴驚人替無聲解開辮子尾端的髮圈與髮夾,幫她散亂的頭髮重新綁好,再將髮夾別上側髮。

  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摸著下巴,一鳴驚人終於想到到底是少了什麼,她問:「無聲,連東送妳的髮夾妳收起來了嗎?」

  聽見詢問,無聲趕緊摸著頭,發現髮夾真的不見了,臉色瞬間變得懊惱。

  一定是剛才在地坑時弄掉的。

  覺得把連東送的禮物弄丟的自己很不應該,無聲很難過,眼眶也跟著泛紅。

  連東彎下腰,與無聲平視著,安慰:「一個髮夾而已,弄丟就弄丟了,妳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對不起。」無聲難過的別開眼。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沒事,看妳那麼在意我反而不好意思。」連東摸著無聲的頭,微微一笑:「下次我再補送一個給妳,至於現在……我想先離開這裡吧。」最後一句話是向柳命提議。

  「是呀,繼續再待著想想都晦氣,我看這地方的任務道具過一陣子再來打吧,先到別處去吧。」七月說完,環視眾人,眼神也跟著示意的往垂著頭的無聲眨了幾眼。

  先將無聲帶離這裡才是首要之策,不然越待想越多,換個地方轉轉心情比較好。

  所有人互看了眼,同意的點了頭,隨後在星辰星的提議下往附近的傳輸陣所在之處前進。

  「先走吧。」連東朝無聲說完,往前剛跨出第一步,身旁卻突然傳來驚呼與物體撞地的悶音。

  聲音引來所有人的停步。

  連東回頭,卻是見無聲整個人跪在地上,眼裡滿是恐懼的盯著前方的地面看。

  連東趕緊屈膝蹲下,喊道:「無聲!?」

  無聲像是陷入自己的意識般,好幾秒後才回神,她用手背抹掉額頭冒出的冷汗,並在連東的摻扶下重新站起。

  「……連東,可以和我牽手嗎?」

  問話,讓連東先是一愣,隨後遞出手掌,無聲也順勢握上。

  「走吧。」

  「沒問題嗎?」

  「嗯。」

  連東有些擔心,但還是重新像前走,只是剛走兩步,右手卻傳來拉扯的力道。

  無聲雙手抓著連東的手,努力地想讓自己跟著連東的步伐往前,只是不管她怎麼的在心裡勸自己快走,雙腳卻遲遲無法挪動,像是綁著鉛塊般重,讓她怎樣也無法抬起。

  腦海裡想起摔下地坑的那一刻──地面在腳下崩裂碎開,腳底虛浮的往下摔。

  明知道不會再發生,但她卻還是忍不住懷疑她所站的地方是不是安全,這一步踏下去會不會又往下摔,她走不了,也沒辦法走。

  嘗試許久未果,無聲終於鬆開與連東相握的手。

  無法前進的她根本沒辦法遊戲,也不能讓其他人為了她一人在這裡耗時間,她看還是下線算了。

  「我想我還是……」話還沒說完就斷止,因為連東突然在她面前背身蹲下。

  「上來吧,我揹妳。」

  「咦?」

  「妳要加入這隊伍的時候七月不是說過了,如果妳腳痠不想走,我就揹妳,所以上來吧。」

  無聲咬著脣,看著前方的背影,心裡糾結著,但最後還是趴上連東的背。

  雙手抱著靠在腰側的大腿微微一撐托,連東揹著無聲站起往前走。

  其他人將視線收回,繼續前進。

  「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劍士本來就是為了揹法師而存在的職業。」

  明明是開玩笑的話語,連東卻還是說得認真,無聲聽完小小的笑了。

  吸了吸鼻子,無聲趴在連東的肩膀。

  「謝謝你,連東。」

  

 

  「看到前面那些海獺嗎?」柳命指著前方一百公尺處的沿海岸,再望向坐在石堤上的無聲,道:「我們就在那邊打怪而已,不會距離妳太遠,妳就在這個非怪物出沒的區域等等,我們收集完一百個海獺的觸鬚就會回來。」

  無聲抬眼不安的看了眼,點頭,算是接受安排。

  「別擔心,我們很快就回來,不會讓妳等太久。」雛夜難得沒盯著無聲的裙子看,而是像個姐姐般揉了揉無聲的頭。

  「我看就別耗時間了,快點去打一打快點回來。」橘斯吉說完,便扛著斧頭跑向海邊。

  其他人也在落下幾句相似的安撫後跟著跑走。

  連東才剛走一步,腰後的衣服突然被扯住,他回身看,只見無聲突然像是醒神般,慌慌張張的鬆開抓住衣料的雙手。

  「對、對不起……」

  無聲雙手緊握著摩娑,不安的看了看連東,又垂著眉毛撇開眼。

  看著這副模樣的無聲,連東想了想,朝前方的夥伴大喊:「海獺交給你們應該沒問題吧?」

  不用多說,他們也知道無聲沒表面上看起來的沒事,連東想陪著無聲,他們又有什麼好反對,眾人紛紛舉起大拇指,表示交給他們就行了,至於連東,他就好好陪著無聲。

  連東來到無聲身旁坐下,叫出一個反手扣交給無聲。

  「魔術方塊應該玩膩了吧,今天就玩這個打發時間吧。」

  看著手裡的物品,無聲雙手捏拿兩根直柄處,好奇的打量了各個角度後,開始把玩。

  反手扣算是很基本的鐵製益智玩具,破解方法也不難,無聲碰碰弄弄的,雖然有些費時,但當兩個鐵環就這樣突然分開時,無聲自己也覺得很驚訝。

  「解開了。」無聲拿著兩個分開的鐵環,頗有像連東索討誇獎的味道。

  「很厲害嘛!」連東笑著收回反手扣,詢問:「無聲,和我去個地方好嗎?」

  無聲眼一垂,看著自己的腳,再看向遠處正在拿武器狂掃海獺的其他人,問:「他們呢?」

  「反正他們要打到一百根鬍鬚也要花點時間,我會先跟他們報備。」

  「但是我……」

  知道無聲在擔心什麼,連東跳下石堤,伸手環著無聲的腰,將她緩放在地,等她踏實地面,維持站姿後,他扶著無聲的背。

  貼合的距離讓無聲可以感覺到連東胸口的心跳,她手輕輕抓著連東雙側的衣料,緊張的心情壓過糾纏的恐懼,無聲覺得耳朵有些熱。

  「妳先閉上眼,等我說張開的時候再張開。」

  不知道目的地讓無聲有些緊張,雙手的手指也揪緊不少,但她還是聽話的閉上眼。

  連東抽出三張傳送符,當他喊出第一個地名時,原本所在的海邊風景也瞬間轉換成滿是楓葉的步道;使用第二章傳送符,場景再變成一處雪地。

  冰冷的環境讓無聲縮了下肩膀。

  連東抱緊無聲,緊接著使出第三張傳送符──

  山峰綿延而伸,無數針葉杉木遍布所有視野,鳥鳴蟲叫,處處皆是生機蓬勃,在這山林之中有棵直達天際的巨大神樹,這是夢境之界裡唯一一棵,也是所有地形裡之最──世界樹。

  連東抬頭望著在頭頂之上的世界樹,他張開神器副裝的翅膀,抱著無聲飛上樹木之頂。

  隨著高度越來越高,風也越冷冽,頭髮隨著風吹而狂亂,連東終於飛到足以橫看天際的高度,環飛一圈,連東降落在一根一公尺寬的樹枝前,將無聲穩放在樹枝與樹幹相連邊角,再在無聲身邊坐下──兩人牽著的手從未分開。

  「好了,我們到了。」

  聽見話語,無聲緩緩睜開眼,刺眼的白光映入眼簾,等視覺熟悉光線後,無聲視線向下一晃,瞬間抱住連東驚呼出聲。

  腳下空蕩得不知多高,底下只見跟芝麻粒一樣小、一小叢一小叢的樹頂,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離地數不清多少公尺,無聲當然會嚇到。

  「沒事、沒事,這裡很穩,妳看這樹幹還可以躺下,沒問題的。」連東拍拍身後的空位,表示這樹枝穩固且寬,不會有問題。

  就算他這麼說,有誰閉眼時在平地,醒來卻在高空裡不會怕的……

  想到這,無聲突然發覺到自己因為一時驚慌現在還抱著連東沒放,她趕緊鬆開手,改為攀住旁邊的枝幹。

  腳底空空蕩蕩,無聲小小的往後挪移了些位。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無聲想不出一個理由,只能向連東尋求解答。

  「因為這裡風景好。」

  回答,讓無聲一怔,「誒」了聲。

  如果只是要看風景不用非得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吧?

  頭一次無聲覺得連東的想法好難理解,只是在獲得完全的解答之前,連東卻突然傳來反問:「那時候一定嚇到了吧。」

  發覺連東是在說半天前的事情,無聲抿著嘴,沉默的看著自己的雙腿。

  連東眺望遠方透射出漂亮神光的積雲,緩緩說:「抱歉呢,妳想要下線我卻阻止妳。」

  原來那時候連東知道她想下線!?

  沒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連東看透,無聲攀在樹皮深紋的手指縮緊了些。

  「如果那時候妳下線了,明天妳會再上線嗎?」

  耳邊傳來嘆息般的詢問,無聲思考著,「應該……」

  文句沒有下文,是因為她自己也不確定,那時候她產生了一種後悔來玩遊戲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很衰,何況又有這種遭遇,回想起來還是會怕,如果她真的下線了,短期內應該是不會再上線。

  又也許,她在夢境待著的時間就到此為止。

  「就像妳之前提醒我的,這裡是遊戲,應該要開心的玩,所以我也不希望妳帶著不好的記憶就這樣倉皇登出,因為我沒把握妳這樣一走,之後還會不會回來。」

  人會將瞬間的恐懼記深,何況是受到那樣可怕的遭遇,如果真讓無聲就這樣登出遊戲,他的心沒由來的覺得他們的相處也會到此為止,所以他才會搶在她說出話之前用別種方式挽留。

  「無聲,這次的事是我們不好,沒有做到保護好的承諾,如果妳真的覺得想罵想發洩都可以說,妳絕對有權力……只要妳願意繼續和我們當朋友,繼續留在這個隊伍裡和我們一起冒險。」

  「我沒有想要罵你們……」

  一開始知道她是受到牽連確實有怨,只是再想,那些情緒到嘴邊卻怎樣也說不出口,這些人並沒有放著她不管,也是盡了全力的來救她,難道她要因為一次的傷害就否定他們對自己的好?

  這樣的話她就變成只是在利用他們而已,只要因為一次受傷就把所有錯都歸咎在這些人身上,把這些人的好全都捂起來裝沒看見,這樣不可以。

  「我也想跟你們一直當朋友。」無聲雙手輕輕絞捏,像是在努力思考說出何種用詞比較洽當般,眼神左右飄移著,眨了又眨,才慢慢說:「第一次遇見那種事情,是有被嚇到,我也知道這不是你們的錯,只是……還是有點怕……」

  她無法克服心理的恐懼,也為自己的沒用感到焦躁。

  身旁傳來聲音,無聲轉頭看,只見連東突然縮腳站起,動扭了下脖子,隨後彎腰向她遞出手。

  遲疑了一會兒,無聲一手還抓著樹皮,另一手則放上連東的掌心。

  五指縮起,也在同一刻,連東用力一拉,無聲整個人瞬間被拉起,撞進連東的懷裡。

  心臟的地方跳得快,被握住的左手與腰間傳來穩固的力道。

  連東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正當無聲還在疑惑時,連東突然往旁偏身,腳步輕蹬,傾斜的身子跳出樹枝的範圍,同時,縮手一拉,無聲瞬間被跟著拉離樹枝。

  「呀啊啊啊啊──」

  沒想到連東居然拉著她跳下樹,這可讓連心裡準備都沒有的無聲驚嚇無比,尖叫無法抑止的從喉嚨發出,雙眼閉死死就是不敢睜開,無聲整個身子緊張到都快屈成一團了,只能感受那股快讓她崩潰的重力。

  雙手被人握住,胸膛貼上僵硬的身軀,連東靠在無聲的耳邊說道:「無聲,睜開眼。」

  無聲用力搖頭。這種情況她怎麼敢睜開眼,光想著自己正在墬落嚇都嚇死了,睜開眼看自己與地面越來越接近到底有什麼意義!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能帶妳到高空,就能讓妳平安落地,只是現在,先睜開眼。」

  勸說宛如呢喃的魔咒,溫柔的讓人卸下心防,無聲在一陣糾結後,噙著眼淚的眼終於緩緩睜開──

  髮絲因風而狂亂飛舞,耳邊傳來呼嘯的狂烈風聲,放眼望去看見的是如同畫裡才能見到的寬廣天地,天空湛藍的像是寶石,無數群峰綿延,數道神光穿透雲層灑落在綠油油的大地,將一切映襯得更加美好。

  原本的恐懼已經消失不見,瀰蓋過去的是更深更深的震撼。

  漂亮的景色倒映在無聲的雙瞳裡,綠調變得閃閃發光。

  剛才她在樹上根本沒注意到四周的景色,只是一心的擔心自己會不會摔下去,但是現在置身在這天空之中,原本的害怕似乎變得不再明顯,就像是拋掉桎梏一樣,原來連東想讓她看的就是這風景──這個只有飛翔的人才能看見的撼心景色。

  身子不再緊繃,隨著連東的牽引,無聲張開雙手,如張翅飛鳥般地飛翔姿勢讓她更能感受到那股氣流,原本以為很快就會到達地面,但實際才發現降落並沒有想像中的快,充裕的時間讓她足以看遍四周的風景,心似乎也跟著感染,被某種事物充斥得滿滿的。

  終於,綠色的樹頂逐漸放大,連東抓著無聲巧妙的避開障礙物,並在落地的前一刻換為站姿,雙手也跟著橫抱住無聲,張開的六片翅膀快拍好幾下,雙腳緩緩落地。

  如連東所說的,他能帶她上高空,也絕對能讓她平安落地。

  只是頭一次體驗高空墬落,雖然有美景可欣賞,但在接近地面時卻還是讓無聲不免感到慌張,雖然最後是平安落地。

  心臟碰碰的快跳,無聲深深呼吸。

  臀部接觸到地面,連東將無聲放在地上。

  「真是……太瘋狂了。」這是無聲在心神稍稍穩定之後做出的結論。

  或許在所有人之中,連東的瘋狂不亞於雛夜的執著,有誰會直接二話不說拉著人就往下跳?

  連東笑了一笑,「如果跟妳說『請妳跟我一起跳下去』,妳百分之百不肯吧,所以乾脆直接拉著妳跳,反應不及比較不會抵抗。」

  「什麼!?」

  無聲的驚訝表情惹來連東的輕笑,他將她扶起,接著往後退了三步距離,在無聲困惑的視線下又突然伸手一拉,穿著綠色布靴的腳往前快走,無聲被拉到連東面前。

  正想問對方這樣做的意義為何,沒想到連東卻更快的傳來話:「妳看,地面沒有裂開,站得穩穩的,對吧。」

  無聲呆愣地看著那張坦然述說事實的笑臉,再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終於明白連東是為了幫她克服恐懼才做出這一切。

  腳踩的地方並沒有裂開崩落,一切相當的平穩,連東將她拉向前,也是為了在她毫無思考之下往前走,只要不去想,就不會覺得怕。

  心頭的沉甸重量一瞬間好似減輕不少,無聲輕笑出聲,深吸口氣,問:「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哪樣?」

  「不先說出理由,直接拉著人去做。」無聲歪著頭,「我一直以為你很穩重,結果沒想到其實很瘋狂。」

  「我會瘋狂嗎?」連東摸著下巴思考了下,妥協笑著:「就剛剛的行動看來好像是有點。」

  二話不說直接拉著女孩子跳下樹,確實有些瘋狂,但那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及,他能確保無聲的安全才去做,如果不清楚後果,那他就不會冒險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

  「那麼,妳還會感到害怕嗎?」

  無聲抿了抿唇,瞧了連東一眼,鬆口氣的說:「沒那麼怕了。」

  高空的震撼教育遠遠壓過摔下地坑時的恐懼,如果她連從那麼高跳下來都能欣賞風景,那麼只是幾公尺的地坑又有什麼好怕,雖然右腳受了傷,但現在傷治好了,也能走不是嗎?

  總覺得連東這個人相當奇妙,也讓她好奇現實的他是否也像在遊戲裡一樣的大膽。

  「還好得到了好結果,我倒怕妳會回答我說『還是很怕』呢。」連東替無聲將亂翹的側邊頭髮撥至耳後,接著說:「既然我想要的結果達成了,那麼我們也回去吧,柳命他們應該在等著了。」

  無聲點頭,靠近連東,只是正當連東抽出傳送符準備按照原先的跳點回去海岸地點時,無聲突然抬頭喊了聲:「連東。」

  連東用詢問的眼神注視著無聲,「嗯?」

  在一陣遲疑之後,無聲緩緩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問:「你願不願意和我見個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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