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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我就在想哪裡不對,現在一看,那群人大概是走私商人。」站在貨車旁的希爾蘭摸著下巴,邊打量著貨車,邊說。

  至於萊西……

  「啊嗚──」

  萊西用著犬獸坐姿坐在地上,像隻野狼昂頭叫,而旁邊則是四名被麻繩綑成人柱的暈死男子,等萊西叫開心了,還順手舉起五爪,「戳」了下其中一人的肚子,因為力道過於兇猛,本來欲醒的男子在噴出口水後又重新暈了過去。

  看著萊西的舉動,希爾蘭哭笑不得。

  「人間凶器」──這是他腦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

  當他們放倒追擊的男子之後,離開原地的希爾蘭一直覺得剛剛看見的貨車不對勁,為了確認心裡的猜想,就和萊西偷偷回到貨車所在的地方,果不其然,貨車上並沒有商用標誌或是旗幟──通常不論平民或是工會,只要藥物是大量通貨,王都都會給予憑證,畢竟某些草藥是列管商品,常見藥物小量摘採種植無所謂,但大量通貨的商團都會公開憑證,證明自身非以非正常管道進貨,買家可安心購買,而這些貨車上並沒有這些憑證,一群人身上又帶著武器,種種跡象顯示走私的可能性相當大。

  本來希爾蘭想回去聯絡鄰近村鎮駐地的警備隊過來處理,誰知道萊西突然就跑了出去,希爾蘭來不及抓,正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該上去拉回萊西逃跑還是繼續灑藥時,就看見雇貨車的剩餘四人二話不說直接就拿出了武器朝這方跑來,隨後,希爾蘭就看著萊西用著粗魯的方式瞬間搧暈四人。

  是的,用縮成爪狀的手掌直接猛力朝那些人臉上就狠刮下去,那力道之大連有些距離的希爾蘭都聽見啪的一聲大響,聽得希爾蘭都不自覺摀住自己的臉,默默有種疼痛的錯覺。

  他差點就忘了,一個禮拜前的頭一次見面,萊西還一嘴就咬碎了顆拳頭大的石頭。

  四人暈了,希爾蘭也趕緊來到萊西身邊,拿著從車上找出的麻繩將四人給綁了。

  未確認是敵是友前,還是先綁起來比較保險,爾後就由萊西看顧,他則開始探查現場的三輛馬車,其他兩輛是乘人的,車內沒什麼問題,就是裝著貨物的車上除了好幾箱違禁的珍稀草藥,還有用草藥與稻草掩蓋的火藥與刀劍兵器。

  走私藥草順帶販售軍火是嗎?

  一確定這些車的走向,希爾蘭也掏出衣服內袋裡拇指大小、裝著透明液體的小瓶子,從旁邊隨便摘來一叢草放在空地,打開軟塞倒了一滴液體在草上,再從腰包裡取出火柴點燃扔進草裡,濃密但無火的灰煙像柱子般升空。

  聯絡用的禽鳥在塔裡,但來回塔太費時間,他只能用最原始的狼煙方式來處理,這是他和警備隊套好的聯絡方式之一,當他無法使用禽鳥聯絡卻危及時就用這方式請他們過來處理。

  接下來就等警備隊過來了。

  希爾蘭來到萊西身旁坐下,看著剛醒又被戳昏的另一人,深深覺得萊西是故意的,不然哪個人才剛要晃頭,萊西下一秒就戳那人,說是直覺,這也準過頭了吧。

  「別把人戳死了,等等會有人過來處理。」希爾蘭說完這句話後,便單手托著下巴,開始盯著身旁人瞧。

  查覺到希爾蘭打量的視線,萊西也停下戳人的動作,回頭朝希爾蘭歪了歪頭頭,「嗚?」

  「你到底是打哪來的?」

  問話,萊西沒有回答,只是再困惑的「嗚」了聲。

  「我在這裡晃了這麼多年,怎麼都沒看過你?」

  希爾蘭覺得萊西並非真的完全獸性,他聽得懂他們的交談,只是不想回答時就裝傻,也許……也許以前萊西是和人群一起生活也不一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樣。

  「是腦袋出問題嗎?」喃喃自問,希爾蘭也出手摸著萊西的頭。

  因為意外而變成智能障礙,然後走失山林,在山林度過好段歲月退化語言和人類生活習慣的人也不是沒有發現過。

  想到這,希爾蘭又否定想法,他覺得萊西不像智能障礙的瘋子,雖然一開始真的滿瘋狂的,但今天的相處,實話講,他深深覺得萊西有在「思考」。

  瘋子可不會思考。

  萊西並沒有抗拒希爾蘭的觸摸,反而彎下腰靠近希爾蘭,讓對方可以好好撫摸。

  因觸摸而撥開的瀏海,露出了帶著如野獸般侵略氣息的水藍眼眸,那雙眼注視著希爾蘭,流轉著無法看出的思緒,希爾蘭並沒有注意到,只是覺得萊西盯著自己看而已。

  「回去後開始跟著老師和我學說話、站直走路,你不是動物,別老是用四肢去跑,到最後會很難矯正姿勢。」認真說完,希爾蘭也縮回手。

  希爾蘭不摸頭了,萊西便回到原位,然後伸手朝某人又戳了一爪。

  「噗!」未醒先暈,不知道被戳暈第幾次的男子夢裡淚目,本來做完這檔就要收手,誰知道遇見猛獸,早知道就不幹了!

  許久,馬蹄聲從遠至近的傳來,隨著喝停,馬匹嘶鳴,停下蹄步,身穿一身軍裝制服帶頭的年輕男子跨跳下馬,來到正站起身的希爾蘭面前,右手五指併攏,貼在右胸,作出了行禮手勢,而希爾蘭也以同樣的動作回禮。

  「本來在吃中飯,結果阿泰爾報告看見你的狼煙,我扔下吃了一半的飯帶隊跑來,夠義氣吧。」

  男子名為「哈坦‧迪斯」,是附近駐地警備隊隊長,除了年紀輕輕就當上警備隊長這點可以看出這人不簡單外,只要熟識哈坦的人,都知道哈坦的劍術造詣可比王都親衛,當然,也曾經當過親衛一職。只是哈坦當不到一年就自動請調來邊境小村當警備隊,但曾經的親衛當警備隊隊員實在是說不過去,有種太大材小用的感覺,但哈坦又堅持請調,因此抝不過哈坦意願的王都就乾脆把剛空下的隊長職位交給哈坦。

  擔任警備隊長已經三年的哈坦和希爾蘭原本就在王都認識,但只是點頭之交,後來哈坦轉來,偶爾會帶些吃的和王都的手信來塔裡找老藥劑師,兩人才慢慢熟捻起來,私下,哈坦也奉王都命令看顧位於邊境的藥劑師師徒兩人的安全。

  「保護良民安全,警備隊職責。」希爾蘭義正嚴詞,容不得趁機楷油。

  哈坦哈哈笑著搖搖頭,掃了眼周圍,希爾蘭也稍微解釋了下目前的狀況,哈坦聽完,便吩咐現場的十二名隊員進行搜查,隨後一名隊員上前報告結果,和希爾蘭的結論一樣,確定是走私商,且不只走私違禁草藥,更有軍火,是需要上報王都的大罪。

  走私草藥頂多關幾年,走私軍火就牽扯到勢力與動亂,王都不會容忍眼皮底下出現這種紕漏,對於此罪罰是相當重,如果查出牽扯到的是王室權位,是需要被吊死的。

  在哈坦的示意下,其中兩名隊員將綁著的四名男子一一押上其中一輛馬車,連同在場所有證物扣押帶回駐地審查,再吩咐六人前往希爾蘭剛剛所說的地方去找尋被迷藥放倒的殘黨。

  哈坦瞧向一旁蹲坐在地上的萊西,好奇問:「他是?」

  「突然遇到,老師說要留的。」一句話帶過兇猛血淚史。

  哈坦挑眉,對於萊西,他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別說萊西的動作像隻犬類動物,剛剛他似乎還聽見對方發出野獸似的低吼,只是被他眼前這位朋友掐了下手臂喝止,他很擔心希爾蘭的安全。

  「希爾蘭,雖然大人的決定我無法干涉,但這人……」

  看出哈坦眼中的擔心,希爾蘭在沉默幾秒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定般,抬眼認真道:「雖然一開始有點瘋狂,但現在很聽話,我想多多相處,他應該會找回言語和人的記憶。」

  ……罷了,既然希爾蘭都這樣決定了,他還能怎麼干涉,最多就是多走幾趟觀察情況。

  嘆了口氣,哈坦拉著韁繩跨上馬,道別了句,本要離開,隨後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說:「對了,下個月的國宴魏德大人和你會回王都吧?」

  希爾蘭點頭。

  「到時我會派馬車過來護送,一路送進王都,避免大人再度亂跑。」哈坦說的話,希爾蘭當然知道意思,就是把老師關著過去,別讓他再去摸女孩子屁股惹麻煩。

  希爾蘭覺得有些丟臉,摸著臉點了點頭,悶悶道:「感激不盡。」

  哈坦笑了笑,隨後臉色一收,低聲道:「另外,聽說札德禮大人國宴時會有些動靜,請大人多加小心。」

  札德禮是大家眾所皆知老藥劑師從年輕到老的死對頭,要說有動靜,無非就是想把老藥劑師狠狠踩在腳下的計策,什麼新藥、陰謀已經不知道弄了幾次了,偏偏沒一次成功,札德禮也越來越對老藥劑師牙癢。

  老人的恩怨很麻煩啊,又不像年輕人揍給幾拳就能解決……

  希爾蘭點頭表示會多注意,隨後招呼萊西。

  萊西用兩腳站起,駝背姿勢讓他看起來就跟希爾蘭同高。

  「回去吧。」

  希爾蘭轉身走向樹林,而萊西則略為慌張的跟上。

  

  長形木桌椅上放置幾盤簡便餐點,吊燈為室內染上溫馨氣氛……

  「喀、啪、碰碰……」

  希爾蘭結束向老藥劑師報告完今早出門遇見走私商的種種,撇了眼對面坐在老藥劑師旁邊、正將臉埋進盤內舔食又徒手挖飯把一頓晚餐吃得劈啪響的萊西,拿起手邊的蘋果就直往對方丟!

  「喀!」

  萊西連手都沒動,只是抬頭張嘴就準確地咬下蘋果,牙口使力,蘋果瞬間碎了半,碎果滴滴答答的掉在盤內,萊西嘴巴鼓得像花栗鼠咀嚼著,吞完嘴裡的蘋果又繼續亂抓桌上的東西吃。

  「嘖!」希爾蘭低碎了聲,帶著挫敗的拿起叉子叉起一片菜葉塞進嘴裡。

  坐在餐桌對面的老藥劑師看著兩人的互動,端起杯子啜飲口咖啡,嘆息的說:「出去一趟也能碰上走私商,還好有萊西在,不然你就等著被抓去賣了。」

  聽見誇獎,萊西朝老藥劑師開心的吼了聲,然後繼續埋頭在菜堆裡,而希爾蘭則是忿忿不平,為自己辯白:「如果不是萊西亂搶人家的藥草,我根本不會遇見走私商,那些人在的地方還是萊西帶我去的!」

  萊西聽見控訴,無辜的朝希爾蘭「嗚」了聲。

  希爾蘭回瞪。

  「好了好了,我說你呀,脾氣也改一改,跟個寵物計較什麼呢?真是的。」老藥劑師擺手說完,順便摸摸萊西的頭,和顏悅色活像在和小狗促進友誼大愛的老人。

  看著老藥劑師完全真把西萊西當成大型犬看待的模樣,希爾蘭斜眼。

  其實某些時候老藥劑師的話反而比他的脾氣更可怕,說話不帶刺,卻殺傷力十足,如果這話對普通人說,還不被開扁?

  當然,希爾蘭是不會把這種心理話當面說出來,只對老藥劑師的態度嘆了口氣,改了話題,說出今天剛下的決定:「老師,我想萊西這樣也不是辦法,我無法反對您想留下他的決定,但至少生活上得尊重我吧。」

  老藥劑師挑眉的望向希爾蘭,等著少年未完的半句話。

  「至少……讓他學著說話,別像動物用四肢爬,讓他穩定一點……老師,您應該知道再來幾次因為他的好動又讓藥劑損毀,我可真受不了。」

  老藥劑師當然知道希爾蘭的心思,雖然嘴裡說成這樣,一半的原因也確實是因為受不了萊西的好動,但藏在心底的小小思緒還是不願看一個人真一直用動物行為活著。

  老藥劑師往後靠上椅背,摸著鬍鬚,用著理所當然的慈愛表情道:「確實,萊西一直這樣也不是個好辦法……嗯,只要萊西願意學,老師我倒也不是不能抽空幫忙看著教。」

  希爾蘭睜大眼,「老師您要幫忙教導萊西?」

  以前老藥劑師只會看戲,可從沒說過要幫他什麼忙過,現在居然那麼乾脆就攬下教導萊西的責任,難怪希爾蘭吃驚不已。

  聽見自己的名字,萊西抬頭看像希爾蘭,嘴巴因含著食物鼓鼓的,歪著頭。

  「當然,身為一個受人敬仰的好老師,減少學生的煩惱是身為老師最重要的品性。」老藥劑師抬高下巴,相當驕傲。

  「老師您人真好!」有幫手,希爾蘭就要多拍點馬屁。

  「哈,現在你才知道,還不快點奉杯茶孝敬孝敬。」

  希爾蘭立刻拿來老藥劑師的杯子將咖啡重新添滿,雙手奉上,「老師請喝茶。」

 

  「萊西!接球!」

  粉紅小球在空中旋轉,朝另一端蹲坐在地的男子飛去。

  「汪!」

  男子後腳一蹬跳,張嘴咬球,然後非常歡樂的用四肢跑向對面的和藹老人。

  「再來一次!接住!」

  球體再次拋飛──

  「汪汪!」

  男子四肢並用飛奔,張嘴接殺!

  塔門突然打開,碰的一聲甩撞上牆。

  希爾蘭一手緊握著調和到一半的燒瓶,一手像是壓抑什麼般握拳到發抖,臉色難看的快步穿插到正在玩耍的兩人中間,伸手直扯掉萊西嘴裡咬著的球,憤憤扔往地上,朝老藥劑師憤怒道:「老師,我是請您教導萊西學個人,而不是讓你把他順練成一隻會接球的靈犬!」

  他果然不該相信老藥劑師說出的話語,是啊,他早該想到,把收留的人取名為萊西就是打著什麼心思,平常都是看戲為樂的老藥劑師哪有可能真會花時間去認真指導萊西好好坐在位置上吃飯或是一般禮儀,不越弄越糟就不錯了。

  「汪、汪!」萊西咬起地上的球,跑到希爾蘭腳邊,用著殷殷企盼的眼神抬頭望著希爾蘭,好似在說著「快陪我玩接球!」。

  「誒,是萊西說要玩的。」老藥劑師臉不紅氣不喘的直接否認事實,將責任推給萊西,接著繼續說:「平常我也沒少糾正他的行為啊,只是糾正了萊西也不好好學,學得也不開心,我看他這樣心裡也不好過,就想說放鬆放鬆,玩一下而已,你也別太緊張,來來來,萊西來,球給我,咱們繼續玩。」

  老藥劑師向萊西招手喊了聲,咬著球的萊西也立刻朝老藥劑師飛奔而去──

  一隻手瞬間抓住萊西的後領阻止萊西的行動,而萊西也因為突然縮緊的衣領勒住氣管而咳了幾聲氣音,小球隨著一連串的行為從嘴巴脫落滾到旁邊的地上去了。

  「咳、呸呸!」

  萊西討厭脖子被勒住的難受感覺,本想抓扯後方的手,卻因希爾蘭的鬆手而落空,萊西趕緊轉身緊戒的瞪著希爾蘭,沒想到希爾蘭也回瞪他,相當兇猛的氣勢讓萊西瞬間有種弱勢的錯覺,縮了下肩膀,委屈地叫了聲,只是希爾蘭沒理他的可憐,直伸手將萊西從地上拉起,朝他背部一拍,冷道:「站好,別真把自己當狗了!」

  「嗚……」

  萊西不習慣兩腳站,所以就算希爾蘭強勢調整也依然駝著背,他知道希爾蘭不會理會他的可憐,於是他將委屈的目光望向老藥劑師,而老藥劑師也被這目光撞得心揪心揪的,趕緊朝希爾蘭招手,直勸:「別這樣,習慣是要慢慢改的……」

  希爾蘭目刀射來。

  老藥劑師雙手投降,順便向萊西露出歉意眼神──抱歉,我沒辦法救你。

  平常他逗這學生是相當有心得,可希爾蘭只要認真起來,抱歉,他也不敢多出聲。

  「我不管你以前是過什麼樣的生活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不爽我的作風也好,喜不喜歡我這個人也罷,但我直說了,我,不喜歡看個人不像『人』,從現在開始,學站著走路、學用餐具吃飯,給我好好看、好好學……」希爾蘭單手扯著萊西的領口,昂頭瞪視著比自己高出一顆頭的男子,咬牙道:「如果你沒過過餓到連親人的肉都扒下來吞下的生活,就別讓自己變成一頭動物,讓自己變回『人』。」

  說完,希爾蘭一把甩開扯住的領口,頭也不回的回到塔裡。

  「碰!」門板重力關上,大到幾乎感受到地面跟著震動的力道讓外頭的兩人同時縮了下肩膀。

  老藥劑師來到肩背更駝的萊西身旁,右手拍上對方的肩,語重心長:「藥劑師總是壓力大,職業傷害、職業傷害,別介意、多包容……誒……」最後一聲嘆息又深又長又大聲。

  萊西一臉委屈,默默無語。

 

  萊西的訓練生活開始了。

  老藥劑師在希爾蘭的警告下重回觀眾位置,不插手干涉希爾蘭的教學,而希爾蘭的教學方式……相當的粗暴且簡單。

  你拿不會餐具?沒關係,哪根手指拿不好我就用筷子打你哪根手指。

  你站不直?沒關係,我打你打到姿勢正確。

  你學獸吼、不說話?沒關係,希爾蘭大人非常善良且崇尚和平,只是把食物收起來讓你餓個幾頓、餓到你會說話為止。

  到底人類的根性還是劣的,被多打幾次、餓幾次就會學乖,記得錯誤不能犯……

  ……前提是你順練的是的打了就會乖的學生。

  「站住!把午餐放下!萊西!」

  伴隨著斥喝,兩道人影在餐桌旁你追我跑。

  一位是邊追邊斥喝外加表情挫敗且扭曲的希爾蘭,一位是將一盤裝著滿滿菜餚揣在懷裡邊跑邊把盤中食物抓起來往嘴塞、跑一圈就回頭對希爾蘭齜牙裂嘴的萊西。

  老藥劑師聰耳不聞,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拿著一塊麵包撥著吃,下一秒,眼一抬,手一拋,一小塊麵包呈弧線越過餐桌,對面人眼角瞄見,張嘴咬下,邊咀嚼邊跑。

  「老師!」希爾蘭瞪了老藥劑師一眼,繼續追著萊西怒吼。

  幾天的訓練,一開始萊西還算安分,不太反抗,任由希爾蘭搓圓捏扁,但餓一餐、兩餐,到第三餐,萊西就不開心了,只要他肚子餓,都別想讓他聽話!就算再想親近的人都會變成萬惡的敵人!

  從昨天開始,萊西只要到吃飯時間,就不再管希爾蘭的喝止,看見桌上食物馬上抓了就跑!

  你不準備我的飯?沒關係,我搶你的飯!

  你打我?沒關係,我反咬你一口!

  幾天生活當讓希爾蘭給忘了,萊西其實是「人間凶器」。

  於是,被咬了口的希爾蘭更生氣了,追著萊西就是硬要搶回飯(權)菜(威),但很可惜,每每總是萊西靈活獲勝,希爾蘭會追上,也只是因為萊西已經將飯菜全吃光不想跑了才停下腳步。

  前方腳步頓停,希爾蘭來不及剎車,直接撞上萊西的背。

  「碰!」悶悶的低音傳出。

  這一撞,前面人不動,倒是後面人跌坐在地。

  「啊斯……」希爾蘭抓著椅子爬起,下一秒,一個空盤也被塞進手裡。

  萊西舔著油膩膩的右手,面向希爾蘭停頓了下,嘴角微扯,然後駝著背小碎步離開廚房。

  不要以為他瀏海遮住他就看不見他剛剛的表情,那嘴型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釁與嘲諷!

  希爾蘭雙手緊捏圓盤,力道大到盤子都在顫抖,碰的一聲重重放在桌上,好在盤子是鐵的,不然早碎了。

  對上射來的視線,老藥劑師抓著椅子,連人帶椅的轉向後方的窗戶,端著瓷杯喝著咖啡,裝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關他的事。

  憤怒後是深深的無力,希爾蘭累了,再也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廚房,回到五樓的藥劑房去冷靜。

  雖然說是冷靜,但一關上門,希爾蘭也瞬間抓起桌上的試管就往門上扔,清脆的破碎聲響,細碎的玻璃散落在地。

  希爾蘭拉開椅子重重坐下,將頭埋進屈起的雙臂間,深深喘息。

  他不管了,再也不管了,隨便萊西愛怎樣就怎樣,從一開始他就該這樣,管對方是要像人跑還是像狗爬,都不干他的事!他只要管好他的事情、做好他的事情,其他就像以前還是師徒二人的生活一樣,他研發他的藥劑,摘他的草藥,吃他的飯,做他的事。

  萊西?哼,抱歉,他不會再去管他了,既然老師和萊西都愛和他唱反調,那他連說都不說總行了吧。

  黑暗的視野有東西急欲扔脫跑出,希爾蘭用力扒抓頭髮將那股躁動狠狠壓下。

  「煩死了……」低聲嘟嚷,希爾蘭抬頭,下巴靠在雙臂上,看著靠牆的那一排試管藥劑。

  側偏頭,望向一旁放在桌上的曬乾草藥,希爾蘭伸手抓起一支搓轉著看。

  草藥原本是寬葉形,約十公分長,只是曬乾了就變成乾巴巴的萎縮型態,雖然沒有一開始漂亮,但曬乾後有種淡淡的香味,很像薄荷的味道,讓希爾蘭緊繃的神經安定不少。

  「果然還你們好,不會說話和我吵,會靜靜地聽我說。」

  輕輕撫摸細桿,希爾蘭沒由來的想起記憶中的那些故人。

  他記得赤腳踏在青草上冰冰涼涼的感覺,也記得那久久無法忘懷的氣息,記得那些和自己一同玩耍的稚嫩笑聲,記得那雙撫摸自己頭頂的溫柔掌心。

  以前,他從來沒生過氣,不,是連生氣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環繞自己的只有開心愉悅的心情,他好懷念……好懷念……

  鼻子有點酸澀,悲哀的是他現在點濕眼眶都沒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連眼淚都沒了。

  對於萊西的行為,他確實是氣,但除了這點,更多的是害怕,看見萊西的獸性,會讓他回想起那段不願回想的時光,嘴裡彷彿還殘留咀嚼焦肉的血腥,可怕的是他連反胃的感覺都沒有。

  這樣的他,還算是個人嗎?

  這句話,希爾蘭反問自己很多次,但他不願去思考答案。

  無奈、惆悵,在心底深處蔓延。

  

  將煎鏟上的培根與蛋放進盤子裡,剛放完,盤子也立刻被人端著跑。

  萊西跑了幾步,沒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頭看,只見希爾蘭完全沒有之前暴怒的模樣,只是繼續拿來新盤子盛裝另外兩份早餐,好想完全沒看見萊西的行為。

  關掉爐火,將其中一個盤子端放到老藥劑師面前,希爾蘭端著自己的早餐繞到餐桌對面坐下,沒再多說一句就拿起餐具食用餐點。

  萊西看看希爾蘭平靜的模樣,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盤子,站了幾秒,終於拉開屬於自己位置的椅子乖乖坐下。

  萊西用手抓起蛋就要塞進嘴裡,但希爾蘭卻還是沒任何斥責行為,連瞧來一眼都沒有,萊西頓時感覺不知所措,默默放下煎蛋。

  氣氛明顯非常的不對──太沉默了。

  老藥劑師沒有開口說些什麼,只是一如既往地拿著晨報看著,因為他知道現在最好什麼都別說,希爾蘭的脾氣他很清楚,通常如果是這樣的無視應對,就是他已經放棄,連理都不想理了,看來這次真的讓這小娃動脾氣了,能怎麼辦,等他自己氣消囉。

  相較於老藥劑師的習慣,萊西沒有先前面對希爾蘭暴怒時的反抗,反而坐如針氈,他可以感覺到希爾蘭的不對勁,他不喜歡這種沉默的無視感,他想引起希爾蘭的注目,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拿起餐具製造聲響,看能不能吸引希爾蘭的注意。

  很可惜,希爾蘭打了秤陀鐵了心,說放棄,就真放棄,不論萊西怎麼搗亂,就算站上椅子探長手搶走他的盤子抓著食物吃,也只是默默地放下餐具,改為端起手邊的牛奶喝著。

  希爾蘭真的不理他了!?

  萊西很錯愕,頓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下頭,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未動的那份早餐推回去希爾蘭面前,然後不太靈活的用五指握著叉子,努力使用餐具來完成吃飯儀式,就連腰桿也難得挺得直直的可比竹竿。

  希爾蘭沒有動眼前的餐點,只是喝完自己的牛奶後將杯子清洗乾淨,隨後抓起椅子上的披風披上。

  「老師,我要出門一趟,晚餐前會回來。」

  「嗯。」簡短的回覆,老藥師沒多說什麼,只是目送希爾蘭頭也不回的出門,當門一關上,老藥劑師也瞬間望向另一邊呆住的萊西,搖搖頭:「看來這次他氣得不輕啊。」

  萊西聽完心驚驚,比起希爾蘭對他暴怒,他反而更怕希爾蘭的不理睬,如果一輩子希爾蘭都不理他怎麼辦?

  萊西沒食慾的放下餐具,抱著膝蓋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球,整身環繞憂鬱的氣息。

  肩膀被人拍了拍,萊西抬頭對上老藥劑師的臉,看著對方摸著鬍鬚提議:「孩子,要不要替我顧著他走段路?」

  「嗚……」不聽話希爾蘭會更生氣。

  看出萊西的心思,老藥劑勸:「偷偷跟,別讓他發現,你能辦到吧?」

  萊西一愣,琢磨幾秒,就起身快步跑出塔,離開前還對老藥劑師親暱的喊了聲,隨後便去偷追那遠去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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